今年10月30日，海南省相关领导在三亚会见了信德集团行政主席兼董事总经理何超琼一行。从新闻看，会见时洽谈了文物交易、邮轮游艇等文旅产业方面的合作。由于何超琼是已故澳门赌王何鸿燊的女儿，当前也是家族中的实权派，被誉为“女赌王”，于是就有些“敏感人士”又开始鼓吹“海南是不是要发展博彩业了”。
笔者查阅了一下，何超琼现身三亚，是她作为世界旅游联盟副主席、世界旅游经济论坛副主席兼秘书长，前来参加“2024世界旅游联盟·湘湖对话”并做主旨演讲的。
比较巧合的是，就在10月31日晚间，“海南福彩”微信公众号发布了《海南省福利彩票发行中心关于非法彩票举报奖励办法》，引发了轰动。给人感觉是此次对私彩的打击行动和以往有所不同。笔者在11月6日也发布了《海南这次打击私彩能成功吗？》的文章，详述了海南私彩的起因和浓烈的文化，引来了十多万的访问量，可见此事的热度。
几十年来，海南对博彩业的渴望、追捧和探索，都跟“一夜暴富”的梦有关。当然，这也是值得记录和思考的。
为了方便理解，笔者简单介绍一下“博彩业”。一般认为，博彩业包含：Casino（赌场或娱乐场）、赛马赛狗等赛事娱乐、彩票；而赛事娱乐往往也会跟彩票结合发展。
一、三十多年的探索
1978年改革开放后，国人开眼看世界。20世纪80年代，在发达国家已经取得巨大成就、似乎领先我们几百年的的背景下，反观我们自身，在觉得“可怜”和“自卑”之时，一些“有识之士”或者“公知”一边无情鞭笞“自身”，一边喊着要向灯塔和领先者学习。
当时的海南由于经济基础太弱、尚处于传统农业时代，但地理位置特殊、环境气候宜人，就有一些学者专家提出在海南开放博彩业，建设类似澳门或拉斯维加斯式的赌城，以吸引资金、增加税收、丰富娱乐生活。类似的观点随后贯穿了几个海南发展的三个重要阶段：
（一）海南建省办特区后的重要探索
1989年，新加坡白小姐给特区海南带来了彩票，海南的彩票历史开启了浓墨重彩的一页，并影响至今。（详细内容请参阅笔者的《海南这次打击私彩能成功吗？》一文）
除了发行彩票，赛马娱乐业的探索也同样起始于90年代。当时有个大背景：西安、广州、深圳等国内12个地市的有关部门都批准建设马场，都想开展赛马娱乐产业。中国各地对于赛马运动与博彩娱乐的结合，主要研究和参照的对象是香港赛马。在考察了香港赛马之后，周文彰与廖逊、詹长智、周玉福合作的一篇题为《海南可以发展赛马》的文章发表在1990年第5期的《海南社会经济研究》上。（一说文章标题是《海南可以赛马》；以上人名在海南的历史上都是有一定分量的）
其后，1992年6月28日，由海南省旅游局牵头，省财税厅、省文体厅、桂林洋经济开发区、海南银通国际房地产有限公司就组建“海南赛马游乐活动中心”一事，在海口召开筹备会议。4个月后，选址在桂林洋经济开发区的“海南省赛马娱乐中心”经海南省计划厅（琼计社会［1992］1347号文）批准立项。 这个项目进行了较为完备的准备，当时甚至还有内部刊物。
（△ 《赛马信息》，中国马业协会资料图，笔者转自澎湃新闻）
细看以《赛马信息》的内容，可见在那个年代，赛马一事极受重视！
——只不过，限于国内的实际情况，最后包含海南在内的各地跑马场都没有发展起来。此前的海南赛马游乐活动中心所规划之地皮，后来修建了房地产项目。只是当时所成立的“海南赛马娱乐有限公司”时不时还有些动静，这是后话了。
（二）国际旅游岛建设期间的大讨论和实践
到了2005年，在年初的海南省“两会”上，政协委员柯向渔等4人提交了《关于海南适度开放博彩业的建议》，希望国家有关部门批准在当地有理、有利、有节地开展博彩业。理由是：海南工业、农业相对滞后，财政收入少，职工工资低，征收博彩税可增加收入。博彩业还可以拉动旅游、交通、房地产、餐饮、娱乐等发展，促进经济繁荣，解决一部分群众就业难的问题。
此后的2007年6月，海南推出了福彩新玩法“快2”游戏，固定赔率5分钟一期。记得当时很多市区和美兰机场等处就有这样的“游戏厅”。感觉算是把海南老爸茶文化和彩票文化结合起来了。
到了2009年的海南省两会上，又有56名政协委员联名再次提出《关于适度开放海南博彩业的建议》，建议发起人姜兴君表示：……进一步开放，就是民间存在的社会游戏和一些地下存在的私彩、博彩转化为政府有控制的博彩游戏方式，这是需要政府研究和考虑的。赌博、私彩等已成为海南民间一种较为普遍的社会现象，政府虽然多次打击但收效甚微，堵不如疏。
至2010年1月4日，国务院发布《关于推进海南国际旅游岛建设发展的若干意见》，提出海南将试办一些国际通行的旅游体育娱乐项目，探索发展竞猜型体育彩票和大型国际赛事即开彩票，引发轰动。1月6日，海南省主要领导在国务院新闻办发布会上表示：海南探索博彩业是探索性的，不会突破国家现行法律，不会开设赌场。
在建设国际旅游岛的这个阶段里，海南在彩票方面做了不少探索，推出了“飞鱼”、“环岛赛游戏”、“拍拍乐”等等。而此外，在Casino领域，也有投资者在探索。
在2013年2月17日，《南华早报》以《中国在澳门以外地区试点不兑换现金赌场》为题，报道了三亚红树林度假世界里的 CasinoBar（被称为博彩吧或者娱乐吧）。其后，一系列关于“三亚试点博彩业”、“政府首次默许海南试点不兑换现金赌场”的舆论压力到来。2月18日晚间，三亚市公安、工商和文体部门联动，成立调查组对涉事单位进行调查，查封了博彩吧，责令其停业整顿。
但是到2014年年初，上述红树林酒店的博彩吧再次被媒体曝光，该博彩吧在整改后甚至增加了新的项目。而其运作方式为“不兑换现金”，就是来玩的客人充钱买筹码（或说积分），但筹码不能直接换成钱——周边有“黄牛”用钱回收，或者玩家可用积分兑换海南黄花梨等物品。据说，当时该酒店的上千间客房，博彩吧虽然仅3000平方，但其营收占到了酒店整体营收的一半。当年的1月25日，中央电视台报道此事后，有关部门重拳出击……
（△2014年1月26日上海东方卫视的报道截屏）
除了红树林酒店的过于大胆的“探索”之外，2011年开业的亚龙湾美高梅酒店也被传出了将要试水博彩业的传闻。笔者估计其起因是：“美高梅中国”也是赌王何鸿燊家族的产业，美高梅在澳门就是娱乐场博彩度假酒店。
到了2017年，总部在福州、彩票印刷业的龙头企业之一、上市公司“鸿博股份”公告称成立了海南彩票分公司。据称是为了充分利用海南国际旅游岛的优势，进一步推动鸿博股份募集资金投资项目的实施，鸿博股份拟变更募投项目“电子彩票研发中心”的实施主体和实施地点。实施主体由公司本部变更为鸿博彩票，实施地点由福建省福州市变更为海南省海口市。
由此好像又拉开了上市公司追捧海南博彩业的序幕。
（三）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阶段的政策与谣言
到了2018年4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的《关于支持海南全面深化改革开放的指导意见》提出，鼓励发展沙滩运动、水上运动、赛马运动等项目，支持打造国家体育旅游示范区，同时探索发展竞猜型体育彩票和大型国际赛事即开彩票。随后，就有媒体报道海南将开放博彩业，这个老旧话题再次激昂了起来，甚至有些媒体炮制了类似《海南岛要搞“博彩”?澳门还活不活?》、《澳门的“后何鸿燊时代”,将如何应对海南博彩业竞争?》之类的标题。没多久，所谓“海南开放博彩业”被证实为谣言。
在上述《指导意见》发布后，有些敏锐的上市公司又开始跟进了。上文提到的“鸿博股份”称其在海南的团队已经组建完毕。而海南本土上市公司罗牛山同样发布公告称，全资子公司罗牛山国际马术俱乐部有限公司拟出资建设罗牛山国际马文化产业园项目，项目定位为结合赛马、农业的体育生态项目。
此外还有海南瑞泽声称“在三亚成立了从事赛马场经营管理、赛事组织策划、青少年马术培训、马匹驯养等业务的全资孙公司”、中弘股份称“将在海口火山口地区建设酒店、高尔夫球场、赛马场、旅地产和等其他体育休闲设施。”等等。在2018年的4月中下旬，股市中的“海南概念和博彩业”甚至成为了主线之一。
成立于2019年3月的海南瑞神骥体育发展有限公司，是海南农垦集团与瑞泽旅游以及深圳跃华马术合资成立的公司，当时运作的项目是海垦·南田瑞泽马术文化小镇。
反正股市缺题材，类似这种故事深得资本之喜爱、颇有想象空间。虽然至今也没有看到任何一个项目的落地运营，但，希望总是要有的。
——此后又发生了一件有些搞笑的事：2019年6月，海南省废止《海南省禁止赌博规定》、《海南省取缔卖淫嫖娼规定》等14件地方性法规，有些“敏感人士”再次亢奋，开始鼓吹“海南不再禁止赌博、不再取缔卖淫嫖娼”。其实，只是因为有了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海南的原有规定已经不再适用而已。
由上述历程可见，这三十多年以来，海南开放博彩业、适度发展博彩业等论调不仅是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成为了政策探索层面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具体的市场上也确实做了一些探索。
二、无奈的兴奋之选？
在所谓的“投资业界”，至今仍然有这样的共识：海南作为知名旅游目的地，在旅游领域具有巨大增长空间，尤其是高端旅游市场和国际旅游消费中心的建设。虽然海南并没有全面开放博彩业，但有观点认为适度探索相关领域可能为海南带来额外的经济增长点。（笔者改编自某些海南板块股票的分析师）
海南试水博彩业，这个观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炒作一波。
支持博彩业的人大概有以下理由：
1.海南的经济落后。——放眼全国，这是实情，此处不需笔者赘述。
2.海南没有工业——甚至，为了绿水青山也不应该发展工业，这就没有好的税源，更无法解决更多的就业。
3.海南岛的区位限制了发展，即使是发展轻工业也无法和内地竞争，没有跨海大桥或者隧道，对于海南的工厂来说，物流成本就无法接受、产品进入市场也就没有价格优势。
4.海南的其他产业发展也缺乏资金、市场、人才和竞争力。不管是热带高效农业、旅游业或者互联网产业等都发展不起来。
这种论调的大概意思是：海南实在是没有别的产业可以更快地补充财政收入、提升民生，试水博彩业好像是个“无奈之举”。“博彩业有利于地方经济发展”，不仅对产业投资人有吸引力，对于需要政绩的政府，也是难以抵挡的诱惑。
而为了得到支持，总是需要一些令人“兴奋”的理由，比如：
1.不管是美国的拉斯维加斯和大西洋城、摩纳哥的蒙特卡洛还是中国澳门，都依赖博彩业得到了长足发展。就近的澳门，年收入超过600亿美元的博彩业为当地的经济贡献率超过一半。而摩纳哥依靠赌场生意更是让全民暴富，人均年收入超过18万美元。
2.据部分论文称，全世界有划定合法赌博区域的国家和地区超过130个，中国周边的国家中几乎全部都有，就连到不起眼的朝鲜都有赛马娱乐场，而俄罗斯更是博彩娱乐业大国……就连到被华人视为“严谨治国”的新加坡最终也在2010年连续批准了两个赌场。笔者曾经参观过韩国首尔、新加坡圣淘沙和马来西亚云顶的Casino，喝着免费的饮料，看着一群群华人进出。
（△笔者2017年8月在新加坡圣淘沙名胜世界赌场的门口）
3.全球赌资非常活跃，中国人好赌，因为在境外赌博所流失的资金每年可能达到6000亿以上（有的说是万亿以上）。
4.海南可以承接这些赌客，以激活旅游业、提升就业、带动民生发展……
笔者读过其他人关于海南博彩业合法化发展的提案、分析文章和专门的论文，发现很少有人坚决反对的。只能勉强地找到以下反对观点：
1.我们现在正面临一个问题，实业利润空间正不断萎缩，逐利的资本就理所当然地流向了股市与房市以及博彩业。对于普通大众来说，在零和游戏的博彩业间一夜暴富似乎已成为了可能，谁还有心思起早摸黑投身于利润只有3%~5%的实业，谁又来创造财富，更别提在社会治安和人们道德选择等方面的负面效应了。（摘自2010年1月27日河南商报《海南“博彩业”试水须刹车，作者是流星雨，身份是公务员）
2.（博彩业）它存在的危害值得我们去考量，统计表明，赌场的自杀率较高，犯罪率也较高，博彩业的发展会影响社会秩序，危害人民利益。那么在社会的安定和人民的健康面前，我们怎能见利忘义？ 此外，人性本来的猎奇和投机心理使得博彩业难以控制与监管。近年来中国彩票行业丑闻不断，澳门赌场93％的客源来自内地，而真正能到澳门进行赌博的内地人不是有钱的老板，就是贪污腐败的官员，被从赌场上抓回来的官员也不胜其数，与澳门博彩业有关的洗黑钱案件目前也呈上升状况。博彩业的合法化会成为官员腐败的温床，会造成欲望的泛滥，那么博彩业合法化无异于饮鸩止渴。
3.赌博行为本身并不能创造价值。赌博合法化必然导致更多人沉溺其中，危害家庭和社会的稳定，造成更庞大的社会成本。为什么许多国家和地区都禁止或者限制本地公民参赌，就是出于社会管理成本的考虑，本地人参与赌博是弊大于利。
笔者认为：赛马等娱乐和竞猜彩票可能在政府统筹的情况下，还是有可能继续创新的；但是Casino即使翻译为“娱乐场”估计也是不太可能落地的。但，笔者也认为：即便很多地区没有博彩业，也一样发展得很好。所以说，在众多的讨论与探索中，博彩业之于海南，就是一个无奈的兴奋之选。
这种“无奈”和“兴奋”，就源自于那个“一夜暴富”的梦。
三、“一夜暴富”的梦
海南解放前的社会经济基础十分薄弱，即便是到改革开放10年后依然属于“未开发地区”：不管是在封建社会、民国时期还是被日本占领时期基本都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如果不是自然条件较得天独厚，可能还不能做到自足。再加上海南岛处于国防边陲、远离政治经济中心和市场腹地，就像一颗心脏那最遥远的神经末梢，想快速发展何其难哉。虽然在1988年海南建省办经济特区之后，在那一个5年里海南快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随后就慢了下来，尤其是2008年之后，相比中西部的很多地区的快速崛起，海南的发展概念多了，但是步伐慢了。
从1984-1985年的汽车倒卖、90年代初期的房地产投机炒作、股票炒作、国际旅游岛政策后的房地产业再次开花等多轮搏击下来，确实有些人一夜暴富，也成为了大众的榜样，都想着轻松挣钱！
靠读书晋升、从小买卖到大买卖，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逆天改命是多么的不容易，过程也往往是漫长的。而在这过程中，投机一把、博一把、多研究一下彩票，万一就真的暴富了呢？
这不仅是一些老百姓的心态，执政理念上也有体现：海南经常期待着“特殊政策”，尔后迅速腾飞。
但如果我们看看当今国内的发达地区，比如江苏、浙江等东南沿海地区，他们有什么特殊政策吗？在一针一线赚外汇的年代，他们在积少成多；在一钉一铆干制造的年代，他们在野蛮生长。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在一个大家庭里，真正有能力的孩子早已发展起来，而先天有所不足、后天又懒惰的，整天就希望啃老，希望父母给他更多。
笔者认为如果海南能尝试发展博彩业，效仿一下澳门、新加坡未尝不可，但是别总做一夜暴富的梦，说难听点的，即便是泼天富贵来了，也得有接得住的本事。
笔者也预测，海南彩票方面的探索应该还会继续，但其他方面估计很难突破；而即使是彩票方面的创新，估计也不会有特别好的效果，因为力度还是有限的。
几十年的探索历程都过去了，搞不好还要好多年呢！不如安心地、脚踏实地地补补课，实实在在发展强省富民的其他产业吧。
老痛（黄循鑫） 于 海口·紫贝山房
2024.11.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