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我国《彩票管理条例》规定：“国务院特许发行福利彩票、体育彩票。未经国务院特许，禁止发行其他彩票。”同时还规定了“彩票公益金专项用于社会福利、体育等社会公益事业，不用于平衡财政一般预算。”
海南人把国家发行的彩票叫“公彩”，而在民间的违规彩票称为“私彩”。公彩是合法合规发行，由国家发行、收益基金用于公益和体育事业发展；而私彩是由私人坐庄、其收益归其私人。
最近海南开始了新的一轮打击私彩的行动，看上去力度很大，甚至被民间戏称为“11·1海南事件”，这次能成功吗？
笔者就在此说说自己的看法。
一、海南私彩的新加坡渊源
海南彩民大概都听说过“新加坡白小姐”，因为她开启了海南彩票这个魔盒。确实，海南私彩最早的渊源就是新加坡彩票。
（△新加坡博彩公司在街头的Peace Center投注站。2017年8月26日笔者拍摄）
新加坡政府于1968年5月23日批准新加坡博彩公司成立（英文名：Sinagpore Pools）。博彩公司刚成立半个多月，就以手工方式发行了49选5的Toto彩票（多多彩票），1969年又发行了“Sweep”彩票（俗称“大彩”），这种彩票售价为1新元，一等奖为40万新元，1983年最高奖金增加到100万新元，售价也提高到2新元。1986年新加坡开始借助电脑网络发行“万字票（4D）”彩票（也称“四数字”）。1986年，Toto彩票也实现计算机化，1988年，将这种彩票49选5的玩法改为42选6，1999年4月，奖池金额达到709万新元的最高纪录。1999年3月，为支持新加坡职业足球运动的发展，打击非法赌球活动，公司开始发行竞猜型足球彩票；也发行了赛车彩票（以一级方程式赛车为主）。2004年，新加坡政府从淡马锡控股（也是新加坡政府和李氏家族控制的企业）手中接管新加坡博彩公司。
（△新加坡Toto彩票和万字票最近的开奖结果）
新加坡博彩公司是发展得非常好的，人均购买量常年霸榜全球第一。比如在2020年，在该公司购彩的人均购彩量达到了935美元（约合人民币6061元）；而中国，在2023年，包括福彩、体彩在内，人均购彩量仅为400多人民币。——可见，新加坡博彩业起步早、发展好。
新加坡万字票（4D）所谓“万字”，指的是0000-9999的一万组数字组合，之所以也称为“四字彩票”是因为由四个数字组合。笔者估计当年新加坡白小姐就是借鉴了这样的玩法，来海南之后玩得风生水起。
被称为“海南彩票第一人”的“新加坡白小姐”原名白秀华，祖籍海南文昌，1955年出生于新加坡。1973年华文高级中学毕业后进入商界。1989年任新加坡华洋投资私人有限公司驻海南办事处首席代表。她当年也算是回来建设故乡的名媛了。
1989年7月3日，时任华洋国际副总裁的白秀华与海南省信贷投资公司联手在海南开始发行爱岛建设大彩券（俗称大彩，跟新加坡叫法一样），开了海南彩票之先河。
（△网络资料图：海南省爱岛建设大彩券，上书“首奖金额1.5万元一份”。）
1992年9月21日，白秀华又与省信贷投资公司合作发行公共建设彩票（俗称小彩）。这种彩票受到彩民追捧，白秀华由此“名噪海南”。
1994年国家开始整顿彩票市场，海南市场上发行的彩票由政府全面接管，白秀华因此退出彩市。然而，民间很多人借她“白小姐”的名头非法私设奖金开奖，发展起一个不正常的行业——私彩。早期的私彩上甚至印着“白秀华大法师”，如果这么搞下去，可能她会成为海南人“婆祖文化”的一部分。
此后，白秀华依然频繁往返于海南—新加坡之间，从事她的国际贸易业务，但多有违规业务。
至2005年3月9日，海关缉私警察将走私植物油的白小姐等人一网打尽。他们涉嫌走私植物油6.1万余吨，案值2.1亿元，偷逃税款4600余万元。历经两年半的审判后，白秀华犯走私普通货物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其他6名同案犯被判处有期徒刑4年到3年零6个月不等。相关的三家公司皆因该罪被处罚金17944429元。
（△2008年9月20日的南国都市报报道）
虽然白小姐已经落幕多年，但是她所给海南带来的影响极其深远，甚至影响了几代海南人的精神世界。
白小姐将新加坡的先进彩票带来了海南，给海南人开了眼。虽然国家规定彩票发行必须经国家相关部门审批，但海南民间的老板们也学会了白小姐那一套，私人开始坐庄。至于开票结果嘛，为了体现私彩的公正性，干脆就以公彩的开奖结果为准。于是，海南私彩一发不可收拾、屡禁不止，非常顽强地发展至今。
二、30多年间根繁叶茂的私彩文化
彩票是新加坡的重要流行文化之一。而私彩，更是海南民间风俗的一个烙印。
早年海南各个市县、乡镇私彩都明目张胆地在路边或者小店铺面里摆摊销售。如下图（来源于互联网）。
这种场景后来被电子化的私彩销售所替代，尤其最近这十年，大部分私彩都从电脑或手机下单。
那些私彩的下单平台，是在海外的服务器上搭建的，销售人员网上下单。收钱则从移动支付端收款。
私彩对于狂热的彩民来说是有着“逆天改命”的吸引力的。而彩民们也相信，这些数字是“值得研究”的，江湖中总有很多人号称研究到了首奖号码的。“抓码”、“打奖”就是很多人的乐趣和谈资。
有一张图曾被发于网上：一位老太太蹲坐在床上，身边铺满了各种彩票号码的“研究资料”（彩经），她在专心地研究“号码”（见下图左）。最终他们会去购买自己认为有希望的数字（如下图右）。
关于海南私彩的狂热，从中央媒体到海南权威媒体，都做过多次批评和报道。而对于私彩的打击，海南官方也做了多年的努力，但一直屡禁不止。早在2007年，警方称海南私彩全年交易额达18亿元。相比之下，2019年海南的公彩销售额仅为16.38亿元。笔者预计，因为移动支付的便捷性，海南私彩的全年交易额应该早已大幅提升。
看看近十年前的数字：
2015年11月，海南警方侦破“11·10”“3·31”特大私彩网络赌博案件，一举摧毁了2个横跨全省多个市县的特大私彩网络赌博犯罪集团，共抓获该涉案团伙违法犯罪嫌疑人103名，缴获涉案电脑99台、手机82部、车辆25部、银行卡存折200余张，冻结银行账户1100余个，涉及资金近1.4亿元人民币，查封涉赌网站15个，网站上近年累计投注赌资近160亿元人民币。
说难听点，海南没有几家企业有如此规模的营收。
三、为何屡禁不止？
1.私彩的娱乐性确实强、中奖率高：相较于公彩的“死板”，私彩的玩法多样。以“七星彩”为例，海南私彩的开奖号码对应公彩7个数的头4个。以首奖开1234为例，除了买1234中首奖外，还可以有以下中奖号码：1XX4、1X3X、12XX、XX34、X2X4、X23X、123X、X234、1X34、12X4（X代表任意数）以及4321、3421等等数字组合，不同组合的赔率有不同，就看你怎么买了。
（△早期街头卖私彩的摊位所标注的赔率。“由”是指“随意位置”的意思。图片来源网络）
同时，由于世间万物都可以跟数字关联，不管是手机号码、生日号码、车牌号码等，还是做了个梦也可以根据画册找到相应数字（俗称“梦兆”），所以娱乐性极强。
（△梦兆的非法出版物有的是纯文字，有的图文并茂）
但凡晚上做了个自己能记住的梦，彩民们就立马可以根据梦兆号码去买彩，搞不好这一期就开这个了。哪怕这一期没开，下一期乃至今后都可以继续买。
2.购买太方便：想买公彩，得去投注站。而私彩，电话或者微信说一下即可，熟人之间交易还可以赊账。海南私彩发展至今，每个彩民几乎都有熟人在卖彩票，真正建立了强大的销售网络。出于对熟人的信任，彩民们打奖时根本不管庄家是谁。
3.利益太大，高级玩家不少：
除了在上文已经列出来的2015年160亿元的案例外，据过往新闻报道：在2003年底，原海南棋院院长孟跃清伙同其他人在海口市高登街设立彩票销售点，发行、销售私彩。之后，孟跃清又投入资金，先后在海口市的天鹅花园、商业街、国贸、海南棋院等13个地段及在海南省内的定安县、文昌市、三亚市等17个市镇设立私彩销售点。在短短的两年多里，他共在28个地方开设销售点，涉案金额高达1180多万元。被抓时，这些私彩销售点的账上资金共计7104928.77元，孟跃清等人的银行储蓄账户上及孟跃清家中尚有违法所得共计4767371.25元。这只是“抓现行”的资金，估计算总账的话会是更多的。
坊间传言，某些贪官也会把钱投入到私彩的坐庄中，毕竟这真的纯粹就是玩数字、玩钱的游戏，超高的、可控的收益率十分可观的。
半月谈记者2012年在海南采访发现，各个市县均存在大量私彩交易的情况，部分公职人员也参与购买私彩。2005年，海南省五指山市一名农村信用社会计侵占173万元公款购买私彩，被依法判刑13年。
笔者此前也发过相关文章：《海南椰岛员工侵占资金近2000万，涉及私彩赌博？》这些人在私彩方面投入这么大的资金量，估计不是简单买彩票，而是参与坐庄了。在网上随便都可以搜到打击私彩抓人的新闻，大庄家、小庄家十分众多。不排除这些人在当地就有保护伞。
4.彩民“法不责众”的心理
购买私彩，形同参与赌博。但由于彩民玩家太多，太多人将购买私彩作为一种投资方式、生活方式，既想着发财，也当是一种娱乐。大家认为既然有这么多人在买，我买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这种心理的存在，以及中奖人的现身说“法”，极大地推动了私彩市场的繁荣。在老爸茶馆里、街头公园处，往往声量最大、最热闹的就是分析号码的彩民和“码师”。
（△ 街头分析彩票的“码师”和彩民，转自网络）
虽然大家都知道如果这些码师的解析很准，那他们根本没必要再蹲在街头“卖信息”，但依然有很多人愿意花点小钱试试。这种堂而皇之、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所形成的人气和社交氛围，也是推动私彩长盛不衰的原因。
5.公众媒体推波助澜
海南除了街头，报纸、电视台也有相关的码师坐镇“解码”，虽然公众媒体上比较谨慎，一般体现仍然是对公彩号码的解析，但实际上大家都懂的，就是为了私彩。
（△海南电视台公共频道都开有专门解说彩票的栏目，图片拍摄于2018年4月29日）
从上图不难发现，电视台和码师分成的收入也是来源于“信息费”，三大运营商都参与到了里面，彩民拨了号码就可以接收信息，1元一条。笔者知道以前还有连续包月的。
就在当前严厉打击私彩的时候，《海南特区报》11月6日的报纸上仍然有这样的彩票版：
是的，报纸上声明了“打击私彩、支持公彩”，内容所体现也是七星彩的7位数或者排列五的5位数，但实际上就是分析前四位（右侧划线的图叫做“图规”）。
这种彩票氛围确实是挺好的。
除了这些公众媒体外，还有手机端的APP，比如大公鸡、海南七星彩等等。
6.执法部门以罚代管
2006年09月26日央视《焦点访谈》播出节目《私彩为何禁而不绝》，里面有说：为什么在大街上公然买卖私彩而没人监管呢？私彩老板说，他们是交了“税”的。为了证明真的交了钱，一位私彩老板还拿出了在派出所交钱后的票据。这是一张政府非税收入一般缴款书，收款人是定安县定城镇财政所，收款金额是1300元，收款项目写着“罚设”，执收单位盖着定城镇派出所的公章。卖私彩的老板说，交了钱以后不仅不会被查，而且如果有人来检查，还会第一时间得到通知。
这种“以罚代管”的情况并不是个例，而且持续了三十年。
对于私彩如此之大的经济盘子，关联产业有印刷业、老爸茶、媒体、码师等等，以至于很多海南人都不希望直接禁止。
四、堵和疏
其实国内有些地方也有地下六合彩、私彩，但远不如海南私彩如此明目张胆。三十多年的屡禁不止，已经影响到了民间风气和政府的公信力：当一个地方上百万人日常就在进行违法活动时，长时间所形成的惯性是可怕的。
2024年10月31日晚间，“海南福彩”微信公众号发布了《海南省福利彩票发行中心关于非法彩票举报奖励办法》，该内容目前已经是“10万+”阅读量的热点内容，转发次数超过5.6万次，成为该公众号最为热门的内容。其中有规定：
相配套的，海南省财政厅彩票管理中心也公布了私彩举报电话。
这个办法看来是要动员和依靠人民群众，来打一场群众战争了。
这个办法之所以被民间所重视，笔者猜测是因为：用现金的奖励，打击私彩买卖者之间的信任。毕竟卖私彩的人也担心彩民转头就把他举报了。
由于当前的私彩交易基本上是高度依赖于移动支付和互联网下单平台的，所以笔者认为：如果真的足够狠心，以现在的侦查技术按图索骥去抓人是不太难的。
这是在“堵”。
而基于海南老百姓如此之高的博彩热情，笔者觉得“疏”的工作也应该再深入。
早在2010年，国务院《关于推进海南国际旅游岛建设发展的若干意见》中就提出：“探索发展竞猜型体育彩票和大型国际赛事即开彩票”。
2011年9月19日，融合了竞技元素的休闲娱乐体育彩票游戏产品——飞鱼，在海口、三亚、琼海7个销售网点同时上市。根据官方数据，截至2015年11月，飞鱼游戏累计销售12.8亿元，募集公益金近2.56亿多元。该游戏2016、2017年销量分别是2.8亿、2.2亿，均高于当年大乐透销量，分别约占当年体彩销量的19.41%和18.25%。
2013年10月21日，另一款虚拟体育竞猜产品——环岛赛游戏上线。数据显示，环岛赛游戏2016、2017年销量分别是1.46亿和1.34亿，分别占当年体彩销量的10.07%和11.1%。
2015年1月1日，海南拍拍乐的精彩游戏获批上线。但每年销量仅在800万左右。
海南还开了一些“体彩乐吧”，就是销售飞鱼游戏、环岛赛游戏、拍拍乐游戏，还销售大乐透、七星彩、海南“4+1”等体彩各种玩法的销售厅。
但是这些高度依赖于销售网点的作法，效果不佳、生命力太弱。
2018年6月，海南省人民政府办公厅发布《关于印发提升海南旅游国际化水平三年行动计划(2018-2020年)的通知》，提出“围绕高尔夫、帆船、游艇、冲浪、马拉松、自行车、搏击、电子竞技、网球、赛车、赛马等创新彩票玩法，发展竞猜型体育彩票和大型国际赛事即开彩票。”
2019年4月《中共海南省委关于高标准高质量建设全岛自由贸易试验区为建设中国特色自由贸易港打下坚实基础的意见》审议通过，提出要“创新体育彩票品种与玩法”。
但是，创新玩法看来已经有一些，其销售场景的创新始终没有实现。
比如“海南体彩”的视频电子即开型彩票一样没有互联网销售，仅限于实体店内。
（△2022年海南体彩中心《关于海南视频电子即开彩票项目的声明》）
这明显是十分不方便的。毕竟大部分海南彩民都喜欢转角就能买到彩票、拿起手机就能下注。
结语：
综上，笔者认为，海南要想禁止私彩，需要做到这三点：一是切实执行长时间的强力打击；二是真正实现公彩的购买便利性；三是模仿私彩的灵活玩法进行创新，用魔法打败魔法，走私彩的路让私彩无路可走。
另，如果此次这么大的动静依然不能禁绝私彩，海南政府的公信力又将受到一次打击。
老痛（黄循鑫） 于 海口·紫贝山房
2024.11.6
